冯至:真实的造化之工却在平凡的原野上。
冯至1930年赴德国留学,先后就读于柏林大学、海德堡大学,主攻德国文学,兼修哲学和艺术史并获哲学博士学位。回国后历任同济大学、西南联合大学、北京大学教授,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。
冯至诗歌风格幽婉、沉郁且多具哲思;学术风格严谨、求真。鲁迅称赞他是“中国最优秀的抒情诗人”。曾获德国“歌德奖章”“格林兄弟文学奖”“大十字”勋章等多个奖项。
其主要代表作有:小说《伍子胥》,散文集《山水》,诗集《昨日之歌》《十四行集》,译作《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》《海涅诗选》,学术专著《杜甫传》《冯至学术论著自选集》等。
文学史家钱理群曾经这样评价冯至40年代的这几部文学精品:“《十四行集》《山水》《伍子胥》堪称冯至的‘三绝’:这‘生命的沉思’,提供了不同于他人的另一种战争体验,并且以其艺术的完美、纯净,特立独行于四十年代,以至整个中国现代文学之林。”
冯至的孤独带有中国哲学的意味。他在《一个消逝了的山村》中写道:有谁要认识这小草的意义吗?我愿意指给他看:在夕阳里—座山丘的顶上,坐着一个村女,她聚精会神地在那里缝什么,一任她的羊在远远近近的山坡上吃草,四面是山,四面是树,她从不抬起头来张望一下,陪伴着她的是一丛一丛的鼠麹从杂草中露出头来。这时我正从城里来,我看见这幅图像,觉得我随身带来的纷扰都变成深秋的黄叶,自然而然地凋落了。这使我知道,一个小生命是怎样鄙弃了一切浮夸,孑然一身担当着一个大宇宙。
十几年来,走过许多地方,自己留下的纪念却是疏疏落落的几篇散文。或无心,或有意,在一些地方停留下来,停留的时间不管是长到几年或是短到几点钟,可是我一离开它们,它们便像一粒种子似的种在我的身内了:有的仿佛发了芽,有的则长久地温埋着,静默无形,使人觉得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。
我最难忘怀的,譬如某某古寺里的一棵千年的玫瑰,某某僻静的乡村礼拜堂里的一幅名画,某海滨的一次散步,某某水上的一次夜航……这些地方虽然不在这小册子里出现,但它们和我在这里所写的几个地方一样,都交织在记忆里,成为我灵魂里的山川。我爱惜它们,无异于爱惜自己的生命。
至于这小册子里所写的,都不是世人所谓的名胜。地壳构成时,因为偶然的遇合,产生出不寻常的现象,如某处的山洞,某处的石林,只能使我们一新眼界,却不能使我们惊讶造物的神奇。真实的造化之工却在平凡的原野上,一棵树的姿态,一株草的生长,一只鸟的飞翔,这里边含有无限的永恒的美。
所谓探奇访胜,不过是人的一种好奇心,正如菜蔬之外还想尝一尝山珍海味;可是给我们的生命滋养最多的并不是那些石林山洞,而是碧绿的原野。自然本身不晓得夸张,人又何必把夸张传染给自然呢。
我爱树下水滨明心见性的思想者,却不爱访奇探胜的奇士。因为自然里无所谓奇,无所谓胜,纵使有些异乎寻常的现象,但在永恒的美中并不能显出什么特殊的意义。
对于山水,我们还给它们本来的面目吧。我们不应该把些人事掺杂在自然里面:宋、元以来的山水画家就很理解这种态度。在人事里,我们尽可以怀念过去;在自然里,我们却愿意万古长新。
最使人不能忍耐的是杭州的西湖,人们既不顾虑到适宜不适宜,也不顾虑这有限的一湖湖水能有多少容量,把些历史的糟粕尽其可能地堆在湖的周围,一片完美的湖山变得支离破裂,成为一堆东拼西凑的杂景。
我是怎样爱慕那些还没有被人类的历史所点染过的自然:带有原始气氛的树林,只有樵夫和猎人所攀登的山坡,船渐渐远离了剩下的一片湖水,这里,自然才在我们面前矗立起来,我们同时也会感到我们应该怎样生长。
山水越是无名,给我们的影响也越大;因此,这些风景里出现的少数的人物也多半是无名的:但愿他们都谦虚,山上也好,水边也好,一个大都会附近的新村里也好,他们的生与死都像一棵树似的,不曾玷污了或是破坏了自然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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